古徽州黃花梨故事之二：

沉溺風塵的條案

這么文氣的條案，當年必然是某個名人的書齋長物。作為明代文人優游林下營造書齋文化極致的器物，主人的珍惜之情可想而知。一旦落入風塵，幾百年卻與瓦礫庖灶為伍，甚至沉溺到剁豬菜的田地，情何故堪！屈指算來，翹頭案收來已經十個年初了。

當時我從東至才來池州不久，祥進也從下面的青陽縣調來市里工作。我跟祥進都是“五一干部”，周五回家，周一到市里上班。緣于配合的喜好，晚上多一同出去會會藏友，倒也自在得很。

碰著青陽出差，祥進就順道回家，有意讓我到西梅園住宿。西梅園小老板也喜歡古玩，用收來的老屋子構件，將旅館裝得古色古香的。小老板保藏徽州木雕是我見過檔次頗高的一位，一看便知是個有本身保藏標準的藏家。記得有一件三米多長三開光的戲劇故事穿枋，畫面壯闊，人物精神奕奕，刀工古拙有味，精極了。小老板聽我對其保藏的評述，興奮得不得了，說等他忙完了，晚上邀我一道出去走走。

去的是城郊的一院農家，二層小樓，對象多，雜七雜八的都有。主人看上去一只眼睛不大好使，卻透著農村人不多見的小奪目。小老板跟他談木雕，我裝著不大懂行的樣子，東看看西看看。返來的路上小老板問我可看中了什么，我輕描淡寫的冒了一句：有件木頭案子仿佛不錯。

返來后我跟祥進講了城郊那家，說熟悉，是瞎子老劉家。做古玩交易在青陽雖算不得太早，但也有些年初了。三個月后再去青陽時，就讓祥進先接洽下，晚上過去看看。

老劉剛從鄉下收來一副雕花的床體面，工極好，那上面的人物走獸活龍活現。一只小鹿匍匐在長有靈芝的巖石上，見我們來了，似要從地上爬起來一樣。祥進也很喜歡，我就勸他爽性收了，兩邊很快就談妥了。

案子還在，上上下下塞滿了對象，厚厚的塵垢基礎看不清木質。老劉見我要看案子，立馬來了精力，說某某老首長看過，說是黃花梨的。我仔細地翻看了一下，一點擦試的陳跡都沒有，知道老劉在瞎撲(忽悠)我。于是便反過來撲他一下：“什么黃花梨的，就一破案子，我預計你連黃花梨什么樣子都沒見過。要真是黃花梨的，你一房子的貨也抵不上這么一件，人家早弄走了。我不外見這案子還不俗，買歸去放書房擺擺對象倒挺符合的。”想不到老劉反被我咋乎得一時沒了話。我表示老劉拿塊濕擦布來，一擦，心里有底。再問，家里可有核桃肉?還真有。遂將老劉支開，試著幾處一擦，強光一照，貍斑睛光外瀉，即刻血沖腦門。心想，不能再擦了，再擦就露了。

于是趁老劉還沒回過神來，便問價。一萬三。老劉見我不吱聲，忙改口，一萬一。我沒應，又改九千。我心里誰人樂呀，好，老劉本身貶價。我說，初次交道你就說個實價吧。七千。好價值。我說晚上沒帶鈔，來日誥日和祥進一道提貨。

黃花梨 刀牙板翹頭案

第二天是吃過午飯過去的，象征性的還了個價付了款就將案子抬到樓下院子里。記得那天也是這個季候，梅雨不絕，乍陰乍陽的，院子的地面很濕潤。才轉背一會兒，水漬就從案子的腳部爬了半尺多高。我心里說，老的就是老了，不經意間就向你訴說著百年滄桑。一般古家具的腳部因長久打仗地面，多受潮松朽，很容易呈現虹吸現象的。厥后修復工匠多用銅活包裹，以加固防潮。

趁著老劉給祥進木雕床面包裝的空子，于是便問起結案子的來源。也許是交易業務的興奮，老劉就神吹了起來。說案子在他家擱七、八年了，是一個歙縣的老幾，電話里說收到一件木頭案子，問要不要。我說你送來吧。那位老幾租了一輛三輪，叮叮咣咣的送過來了。我一看是一破案子，三百元就打發他走了。老劉話里幾多透著對本身這筆交易的自得，或者他基礎想不到他的話正好呼應了我的識見。

明末清初 黃花梨獨板大翹頭案

青陽與古徽州交界，屬于徽州的鄰接地域。從青陽經太平有一條通道可達古徽州的要地歙縣。在我看來，這樣的案子也只有徽歙一帶才有。明清之際，徽商發家，出格是鹽商金玉滿堂，亦商亦儒，附庸大雅，光輝幾百年，對文化的需求也絕非汗青上其他商幫所能企及。古徽州不只發生了以倪黃為宗、格調俊逸的新安畫派，也呈現了不少書畫必宋元的保藏各人。據《歙事閑譚》載，縱然到了乾嘉之后，還認為揚州八家的畫只配糊壁。財力之雄，藏格之高，可見一斑。徽商繁盛的時間和空間，正好與黃花梨家具建造的黃金期高度平等。儒為褻服的徽商，高標的眼光，加之交往于蘇揚一帶，將黃花梨家具攜歸家鄉也就順理成章了。據《故園徽州》的網友說，近幾年古徽州仍時有黃花梨大件被錯賣出去的據說。

翹頭返來后祥進就把我的古家具書籍搜去看，沒幾天冷不丁的對我說：你那條案只會是黃花梨的。還說十多年前青陽就出過一個傳奇的故事：一位老幾不知從哪花三百元收來件條案，不認得。就跟街上古玩做得早的老袁白乎：我收了個案子，不知什么木頭的，像大板凳，又比板凳高些。放在家里又派不上么用場，不高不矮，剁豬菜倒是正好。老袁過去一看，仿佛在書上見過。就咋乎：剁么豬菜，賣給我算了。那老幾見老袁想要，說要八百。八百就八百，老袁錢一刷，扛起案子就走。后聽人傳，案子賣給了蘇州人，老袁給了中間人就是五萬。撿了橫財的老袁在街上圈了地，蓋起了三層小樓，交易也越做越大。以我的揣摩，應是一件黃花梨的平頭案。

說我這件案子破，是因為橫頭的牙板失落了一塊，側牙板也呈現斷裂，被昔人用糯米漿粘接過。按馬未都先生古家具答允20％的修復標準論，其實并不破，稍加修復等于完器。基于書房擺設的需要，又想保存包漿的原生態，我只將案面用清水舉辦了清洗。不想這一洗，讓我嘆惋不已。案芯獨板無比富麗，黃花梨特有的大斑紋如波瀾起伏，竹苞松茂;心材鬼臉攅聚，如仙靈古畫。我跟人惡作劇：人家把個鬼臉神化得不得了，我這但是鬼臉開會呀。嘆惋的是，好好的一塊獨板，卻不知何時被俗人釘了九個洞穴眼，破相了，氣呀！

條案長162寬45高82公分。精確的名稱應該是黃花梨刀牙板翹頭案，是明式家具的經典樣式，可上溯到宋代。一般用于置放三代鼎彝、宋元窯器、珍玩賞石，亦可展玩古書名帖、名家手卷、橫陳名琴等。屬書房家具系列，建造上也有別于廳堂家具，更為考究。

遠遠觀之，案腿向下似有似無的一絲微揸，加強了器物的不變感。案面與腿部比例恰到長處，不飄不蠻，十全十美。線條柔和，肉巴巴的，透著明代器物特有的親切感。難以言狀的照舊那兩頭的翹頭，妙不行言，見者無不稱道，使條案翼然靈動，明韻盎然。

經人介紹，我曾將此案高清細圖發給遠在都城的老鄉高良勝師傅看。良勝師傅在高牌甸做古家具修復多年，曾奪得古家具建造大賽第一名，當年因此做客央視，成為梓里小縣的自滿。良勝師傅來電話只問了一個問題：案腿但是360°的?我說是標圓的，他說那就是明代的。此案一直想托高師傅修復，卻一直未能成行。

我有時在想，不外天人終是天人，雖塵垢滿面，得遇識者，依然能喚回內涵的豐韻。我時常對下輩人講，不要說讀書沒用。用世俗實用的概念對待讀書，自己就是謬誤。詩書的浸潤，天長日久就會讓人一望而知高下。人的氣質涵養是用款子買不來的。就像這破案子，雖為塵垢蒙蔽，依然透著高華的韻致，為識者所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