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飄懸的姿態盡露險勢，以有力的根爪承托樹身，以不屈的品性抒寫活力，以昂揚的精神見證事業——懸崖式盆景的魅力，就在于它險要奇絕，而又瀟灑蕭灑，令人心靈震撼，回味無限。

不得不說，在懸崖式盆景中，雜木類占有著相當的優勢，而嶺南的雜木類懸崖盆景更是風貌獨具，可圈可點。

嶺南盆景從形成氣概至今，不外百年，但由于文化秘聞深厚，理論系統完善，藝術氣概鮮明，身手手法怪異，在盆景界獨樹一幟，享譽國內外。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會長蘇放這樣評價嶺南盆景“以蓄枝截干等技術手段為特征，一把鉸剪完成一切，是全天下唯一無二的中國盆景語言”。這其中，懸崖式盆景有著自己值得謄寫的可揮灑濃墨重彩的篇章。

我從事嶺南盆景創作和理論研究多年，今試以嶺南盆景人的角度，從嶺南盆景氣概特點入手，探討一下懸崖型盆景的方方面面，與同好交流。

在嶺南盆景的型格分類中，懸崖型盆景屬于畫意型。畫意型盆景，顧名思義，就是考究詩情畫意，意境深遠。懸崖型盆景的意境是：絕壁峻嶺之上的老樹，處于殘酷惡劣的自然環境下，為了生計而追尋陽光與空間，頭根緊咬于懸崖絕壁，枝干凌空，偏向崖谷一面舒展，絕處逢生，絕不屈服，天長日久，便形成了據崖而生的跌宕、倒掛、仰面等奇異的樹相，給人以驚心動魄、震撼心靈的視覺打擊，較能引起觀賞者的共識，體現出艱辛卓絕、永不放棄、積極拼搏的精神。

圖1全懸崖盆景 簕杜鵑飄長120厘米 麥銳輝作

懸崖盆景從飄懸跌宕的幅度上，又分為全懸崖(大懸崖)和半懸崖(小懸崖)兩類。習慣上將飄懸的樹梢跨越盆底的，稱為全懸崖(圖1)；而樹梢不跨越盆底的，稱為半懸崖。從飄懸主脈的舒展走向上，又衍生出海底撈月式、掛壁式、倒掛仰面式及與之一脈相承、異曲同工的水影式。從立意構圖上，又衍生出雙飄式、孤峰禿頂式、提根式……紛歧而足。

海底撈月式(圖2)是從懸崖式演變而成的。它的根頭先左后右扭曲的，叫“左拐撈月”；先右后左扭曲的，叫“右拐撈月”。其特點是將盆具包攬在畫面之中，以是盆具也成為畫面的要素，從而令視野集中。無論身段的曲折、枝形的呼應，照樣枝法的怪異運用，都體現出較高的藝術效果。這種造型動感強烈，也可演變為“動勢式”。

圖2海底撈月式 蒼龍出海 榆樹 飄長80厘米 鄭文鑫作

掛壁式(圖3)造型是樹干轉彎抹角，緊貼盆壁垂直而下。除了要塑造出“飛流直下”的氣焰外，還要突出根頭結構，枝法宜疏忌密，要有爭有讓，防止叢枝擁擠，云云方能顯示氣焰。

圖3掛壁式 云海初探 松樹120×60×100厘米蘇谷強作

倒掛仰面式(圖4)一般由半懸崖盆景演化而來。飄懸的主脈不甘幽靜，再抬頭上揚，似乎股市的曲線變化，觸底反彈，小幅上揚，再平緩生長，蓄勢上升，形勢大好……

圖4倒掛仰面式 龍騰 雀梅 飄長50厘米 陳建新作

水影式(圖5)造型的意境是，臨水之濱，堤岸上生長著一棵斜臥著的野趣橫生的臨水老樹，樹頭和樹根穩穩地扎在堤岸之上，主干和樹梢斜臥，熱情地向水面伸延翹頭，伸手探握。似是以水為友喁喁細語，復似以水為鏡顧影自憐。

圖5 水影式 閑庭信步 海島羅漢松120×100×50厘米 曾憲燁作

水影式造型要領是模擬自然生長在堤岸水邊的斜臥樹的姿態，要選擇根頭向著一邊生長、斜臥翹首的樁材來創作。樁材選擇的要點是應有一條與樹干根頭連成一氣的大拖根，以加強樹勢，穩定重心。立意構圖是樹冠斜臥、翹首，突出一條“迎風搖曳”的大飄枝。枝法要求精煉，有飄拂的生動感，與主干相映成趣。

雙飄式(圖6)顯示力豐富，氣韻更足。懸崖絕壁之上，雙龍出澗，虬曲盤繞。雙飄式懸崖盆景在立意構圖上，一般是下飄懸枝為主，上飄懸枝為輔。下主飄懸枝干的主脈末尾上揚左顧，與副飄懸枝的“結頂”顧盼生輝。主飄懸枝大幅跌宕變化，恣意舒展，余韻悠長，使景樹極盡右張之勢。副飄懸枝小幅擺動，勢謙婉約。二者爭讓得體，形成張弛有度、消息適宜的組合。

圖6雙飄式 雙龍出澗 簕杜鵑 飄長150厘米 王成作

常見的懸崖型盆景，一般都有一個結頂。但有些作品另辟道路，舍棄傳統的結頂，就讓頭部、根部光禿裸露(圖7)，姑稱之為“孤峰禿頂式”。此類型格的盆景作品，一般都是樁材頭根部門先天異稟，也是作者信心百倍，敢于將頭部、根部的“大、老、粗”品相直面觀眾，終以與蒼翠的枝葉形成鮮明對比，而獲自滿想不到的藝術效果。立意構圖時，要特意使光禿的頭部、根部與枝柯、樹冠組成一個完整的畫面，風姿綽約，相得益彰。

圖7孤峰禿頂式 松樹200×130×50厘米 黎均洪作

提根式(圖8)懸崖盆景，一般選擇有裸根修長、扭曲靈動等先天優勢的樁材，以根代干，突出線條之美，構圖精練，枝托簡約，孤、高、清、奇、險……

圖8提根式 山松 飄長130厘米 何國標作

懸崖型盆景樁材的選擇，一般都要把樁材頭根部有一個倒“U”或“V”形的彎曲(圖9，半懸崖盆景)，作為造型的先決條件。上盆定植時，宜將樹樁下彎的主脈從靠近盆角的位置舒展出盆外，行內謂之“壓角法”，這樣的立意構圖較靈動，不機器。

圖9半懸崖盆景 滄海游龍 樸樹100×80×40厘米 馮福文作

一些主干頭根欠缺先天大彎曲的樁材，能不能培育成為懸崖型盆景呢？謎底是一定的。有經驗的盆景人僅利用樁材的幾條裸根，將景樹懸掛于盆器之上，就能營造出懸崖型盆景的效果來(圖10)。

圖10孤峰獨秀 山桔 飄長85厘米 黃震宇作

藝高膽大、慧眼獨具的盆景人，甚至可以將一盆直立生長的景樹，倒扣重植，營造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懸崖盆景效果來(圖11)。

圖11雀梅 飄長90厘米 李國興作

嶺南地區接受外來文化影響的時機較多，使得嶺南盆景的藝術氣概能夠不停地改善和創新，因而在這半個世紀中，生長較為迅速。圖12是廣東省盆景協會副秘書長陳家勁的榕樹懸崖式作品。這件懸崖式盆景造型手法新穎，營造出令人線人一新的另類效果。

圖12懸崖盆景的創新 飛流直下 小葉榕100×50×150厘米陳家勁作

廣東湛江市資深盆景人李尚錦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口頭禪：“刀刀來”。言下之意是，咱們的盆景，每一節都是遵照嶺南盆景截干蓄枝的特點，一節一刀剪出來的，而不是帶彎、蟠扎而成的，嶺南懸崖式盆景固然也不破例。以圖13的山桔懸崖盆景為例，主脈每一節的曲折變化，都是一絲不茍地剪蓄出來的。主脈走向極盡上下跌宕、左右擺動的變化之妙，節與節之間是非交替，富于韻律感，節節收尖，過渡自然。“一寸枝條生數載，佳景方成已十秋”，做嶺南盆景，就是要舍得了時間，耐得住寥寂。

圖13 玉龍探戈 山桔120×60×60厘米 胡少安作

植物都有向上生長的特征，另有頂端生長優勢。但是懸崖式盆景的主脈是向下舒展的，這就與植物“向上生長的特征和頂端生長優勢”相矛盾了，以是懸崖式盆景的成型時間特別長，這也懸崖盆景興趣者的困難之一。

我在漫長的創作中，試探和總結了一些有益的經驗和措施，在此與廣大樹友分享一下。

圖14 彭門學生在改作山松前，先用玻璃纖維繩等物纏繞樹身，起到“加筋保護”的作用

如圖14紅線所示，在蓄育一個枝條時，要在這個枝條的眾多分枝中，前瞻性地選擇、設計好下一節、再下一節、更下一節……的線路走向。在這個道路圖中的枝條，要專心呵護。而道路圖外的其他枝條，則是“犧牲枝”，作用是生長興旺，拉扯、帶大道路圖內里的枝條。待線路圖里的枝條生長至設計的直徑了，那些犧牲枝也就可以“急流勇退”了。

同理，在蓄育向下舒展的懸崖盆景的主脈時，可以分節在主脈上蓄出一些向上生長的犧牲枝，讓這些犧牲枝利用“向上生長的特征和頂端生長優勢”快速增粗，從而拉扯、帶大向下舒展的懸崖盆景的主脈，到達快速成型的目的。

圖15 在拿彎的第一節下面放置支持物。并在拿彎位置的背部，用韌繩將鋼管一端牢靠于樹身(不用太緊)，再以木方置于鋼管與樹身之間作支點，然后手握鋼管另一端，以杠桿原理加力，逐漸將樹干拿彎。隨著拿彎角度的變化，逐步前移韌繩牢靠的鋼管，較后完成拿彎作業

希望這些經驗和措施，能對樹友的創作有所啟發，在懸崖式盆景的創作中少走彎路，事半功倍。

嶺南盆景在創作中遵照“法一形萬”的創作思想，因此在統一型格也是千變萬化的。正如俗話所說，世上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。嶺南盆景的統一型格中也很難看到形態完全相同的作品。譬如面臨險些一樣型格的樁材，盆景人會根據主脈走向的不同、分枝布托的疏密、根盤的調整、枝爪的藏露、呼應的默契、顧盼的關情、爭讓的協調等手法，創作出就是紛歧樣的作品，這就是嶺南盆景的型格多樣之所在。而且氣概上具有師承畫理、深入造化的技法，以是得到“立體的畫，無聲的詩”的美譽。詳細到懸崖式盆景，更是盡得其中三味。

自然成型的上好懸崖樁材，較其他形態的樁材更憂傷，甚至可以說是可遇不能求。這類樁材多數長在峰頂、險崖、絕壁間，采挖難度大，且其生長環境惡劣，多數懸根露爪，難帶泥團，成活率偏低。因此，懸崖型盆景、懸崖型下山樁材價值偏高，也就不難分明確。既因造型難度，也因一樁難求。

然而，山采盆景樁材，一直為眾人所詬病：損壞資本、損壞生態……毋庸諱言，隨著盆景藝術的生長，也導致一些野生資本枯竭——在一樁難求的當下，嶺南盆景人理應與時俱進，形成人工育樁的良性循環。隨著細枝蟠扎、帶彎、大枝割角、破干等“拿彎”技術的完善和普及，人工培育的懸崖型盆景樁材已批量上市，緩解了供求矛盾，前景喜人。

圖16 彭門學生(左起：金化棟、彭永恩、彭永新、黃柱榮)與改作好的懸崖小山松

中國盆景藝術大師、嶺南山松圣手彭盛材門下學生尤其善于改作山松(圖16)，我曾曾紀錄過他們舉行懸崖式改作的實操演出：一次性不破干拿彎，將直立生長的小松樹，改作成為海底撈月式懸崖盆景。其拿彎幅度之大、改作效果之顯著，令人心悅誠服。當時在場觀摩的中國盆景藝術大師劉傳剛給予高度評價，并用盆景人較質樸的話說：“這棵小松樹原來很普通，至多值200元；經過改作，至少能值2000元。如果不信，我愿意以這個價格珍藏它！”

中國盆景名城——順德盆景協會的整體基地里，有一幅書法作品：“世上無難事，是曲皆懸崖。”心有所感，特請93歲高齡的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首創人、《中國花卉盆景》雜志首創人蘇本一老會長，以這兩句話為拙文題字(圖17)，勉勵廣大樹友。

圖1793高齡的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首創人、《中國花卉盆景》雜志首創人蘇本一老會長欣然提筆為拙文題字，勉勵廣大樹友

這兩句話，既吐露了嶺南盆景人的樂觀自信，也體現出他們藝高膽大的造型技術，更從另一角度論述了懸崖型盆景型格的高深。應該說，制作懸崖型盆景，是嶺南盆景人的最終尋求——能把直樹改成彎樹，做成懸崖盆景，是何等值得自豪的工作！

能不愛懸崖盆景？

參考文獻：《嶺南盆景》孔泰初1985.10版

《嶺南盆景造型藝術》劉仲明2003.9版